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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7年秋美国制琴家协会采访赫尔曼·豪瑟三世

这里我们提供一篇1997秋天刊登于美国制琴家协会出版的第51期《American Lutherie》杂志上的采访。当年的39岁,正处于盛年的伟大的德国吉他制作家赫尔曼·豪瑟三世,讲述了他的传统,他的工作状态。到现在18年过去了,他的女儿凯瑟琳也已经加入家族的作坊,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了一名杰出的女性吉他制作家(使用署名为Kathrin Hauser的标签)。我们觉得这会是豪瑟先生最为欣慰的事情。

这些当年的思想,十八年后再仔细阅读品味,仍令人有深深感触。制作家之所以伟大不仅仅需要非凡的技艺,不仅仅因为他了解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奥秘,还必须具备真诚与质朴的人格。


1994年夏天,豪瑟3世和他的家人来到了美国,我们在马萨诸塞州的阿默斯特见了面。如果说我们的共同语言都是英语似乎也不太恰当。幸好在我们的一位共同的朋友的帮助下,当我们一下子没能听懂对方的话时,他为我们做翻译。

首先,我想问的是关于你的学习经历,正式的与非正式的,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制作乐器?

我从16岁的时候开始学习制作乐器。我父亲对我说,“赫曼尔,你必须去其他工作室看看一部乐器是怎样被制作出来的。”我在他朋友的一家工作室里学习了两年半,那个时候我也去了一家的学院学习木工技术。在那之后,我去了米滕瓦尔德的学校学习弦乐器的制作,在里面可以学习到吉他、鲁特琴、小提琴等乐器。

后来,我父亲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了,他说,“现在你是时候要回来了。”每到周末我就回来工作室和父亲一起练习,他说,“赫尔曼,你现在所学的还不足以让你制作一部豪瑟吉他,你得每个周末都回来一起工作,那你就能看到当中的差距了。”

我们一起工作了几年以后,他的身体状况就更加差了,甚至连嗓子都坏了。对我而言那段时间非常艰苦,因为我还非常年轻,但我不得不帮父亲去与别人沟通。这当中的知识我都懂,但和比我年长的人去讲这些知识就比较困难了。很多人并不接受那些比自己年轻的人讲的知识。

在最后一年里,我和父亲说:“你操劳了一辈子,现在生病了,就不必再继续了。”尽管如此,他还是坚持工作。他给我看了他的所有工作,并把它在纸上写下来以便我们交流。之后的一场病让父亲的视力也变差,最终在1988年便去世了。我爷爷则是在1952年去世的,而我出生于1958年,所以我从来没见过他。

你有继续继承你父亲和祖父的传统吗? 

我的理念还是跟随着传统的。我觉得如果是一张白纸那样子从新开始会更加容易,应为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。而在我的理念里我还得跟随着我们的传统,所以很多东西我就显得不那么自由了。

你父亲是自己独立工作的,还是有助手帮助他?

有一个,他在豪瑟家族里工作了三十年,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。他的名字叫HasieFranz Hasenfratz),是一个非常好的人。他不仅仅是一个助手,他在我最艰苦的时候给了我很多帮助,不是出于工友或是朋友的帮助,更像是父亲的关爱。最近他的脚伤了,所以不再和我一起工作了。

Hasie伸出援手的时候,他一般会做哪方面的工作?

他不制作面板或其他琴身的其他结构部分,通常他都是制作指板。 

我哥哥埃里克有时也会一个工作(他也在米滕瓦尔德学习过,并赢得了吉他制作的金奖)。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来帮忙。平时他在宝马公司(BMW)那里制作地毯,他过来会帮我们完成一些上漆的工作,因为时间非常吃紧,我一个人只有两只手,但实际上有时我们得要六只。

你们一般都上什么漆?

一般而言,我们的面板是使用虫胶漆,而其余的则使用硝基漆。在60年代的时候硝基漆得到了很大的提高。在那以前,它总是会太硬或者易碎。相比起虫胶漆,在某些方面我更倾向于硝基漆。它不需要像虫胶漆那样花这么久的时间干燥,在上漆两三天之后它就可以进行打磨,而且它还能节约金钱。一部高质量的古典吉他的价格这么贵,而使用虫胶漆会让价格再上一档。我们已经知道,在音色上虫胶漆并不比硝基漆好,但有的演奏者就是更加喜欢虫胶漆——有的是喜欢虫胶漆带来的感觉。它们之间的差别很难解释。如果不得不妥协的话,面板使用虫胶漆而其他部位使用硝基漆是一个不错的方案。也许,好吉他必须使用虫胶漆这个想法已经过时了,尝试一下新鲜事物并不是一件坏事。例如,制作家们越来越难得到巴西玫瑰木了,所以寻找代替品就变得很有必要。

那我们来谈谈木材,你是不是有非常丰富的储存量?

我的仓库里有很多木材,面板的木年龄从18年到100年不等,也有一些60多年的印度玫瑰木和巴西玫瑰木。此外我还有一些可可波罗和花梨木。

你会经常用到红松和西特卡白松作为吉他的面板吗?

是的,如果有订单需要,我会制作红松吉他。我不喜欢西特卡,在吉他的音色上我更倾向于巴伐利亚山或阿尔卑斯山的白松。另外我非常喜欢印度玫瑰木,尽管在将来它也许会和巴西玫瑰木一样变得贫乏。而我有很多从父亲和爷爷那时留下来的古老木材。

既然你现在在使用这些木材,你也会为你的后代购买木材吗?

我会买进新的木材来填补我所用掉的,而且很有必要。哪天如果我的孩子想制作乐器,我就会把这些木材交给他。(译者注:今日豪瑟三世的女儿凯瑟琳现在已经继承家族的传统,与父亲一起工作,正式成为一名吉他制作家,已经制作20余部乐器)

你父亲有教你应该怎样去观察树木的木材吗?

有的。在我小的时候,我们经常会在周末跑到树林里面。他会教我观察那一类的树木,教我它必须具备怎样的条件,还有它的年龄。我觉得这非常有趣。现在我也会带我的孩子到巴伐利亚山或阿尔卑斯山的树林里。在夏天,天气不怎么冷的时候我们会找能吃的蘑菇,也会去观察树木。找到一棵合适的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
酸雨会是一个问题吗?

是的,木材的质量都不太一样了。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有很多老木材,便看出了新木材的不同。如果你找到一棵很好的树,你必须在冬天的时候进行砍伐,但那时很困难的。它必须有正确的处理,不然里面就会变蓝,那就不能用了。

你试过使用非洲黒木吗?

你指指板?

不,指琴腔。

没有。

那枫木呢?

我有很多枫木。在鲁特琴和小提琴上枫木都是很传统的木材。但有时白色的木材看上去并不怎么好看。枫木吉他有非常明亮的高音,暖到入心的音色。它并不像人们想的这么糟糕。在西班牙音乐里面,也许是需要一些更硬朗的声音,例如印度玫瑰木所产生的声音呢。你可以做些实验:把它做厚一点点,就可以得到接近玫瑰木的声音。然而很多人并不接受它。

是因为声音的色彩问题?

不仅仅是色彩,我认为。

你昨天给我展示的那部卓越的吉他是使用巴西玫瑰木,但在背板中间使用了枫木。你能和我谈谈这个吗?

我希望让吉他演奏者意识到现在巴西玫瑰木的贫乏,以及热带雨林遭受到的破坏。巴西玫瑰木的木材尺寸已经不够用来制作双拼的背板了。巴西玫瑰木的吉他也能产生非常硬实的高音,比印度玫瑰木的要硬得多。如果你不喜欢这样的高音,拼入枫木可以让它不那么硬。

换言之,你在拼配不同木材所发出的声音,你让乐器产生的声音能有迹可循,你在巴西玫瑰木和枫木上做了尝试,那你有试过混合使用其他木材吗?

有的,如果要找出各种不同的声音特点,这样的实验是非常好的。也许这也是我们将来的趋势。

你还在你的乐器上做了哪些实验?你是否有试过不同的琴箱尺寸和深度?

有的,这很有必要。我经常会用新的方式去思考一部乐器。我并不会说:“这是我们的传统,只有这样是最好的。”我已经知道了很多我父亲和爷爷所做的实验结果。我也知道他们测试过什么,那我就很容易能开辟出新的实验项目。如果我爷爷做过一些实验并发现它的结果并不是很好,那我就没有必要再重复这项实验了。

你会同一时间制作多部乐器吗?

我是在一年的某段时间工作,我可以一年制作八部吉他,第二年制作15部。这并不总是一样的。我父亲和爷爷都是这样的。

你知道你父亲和爷爷做了多少部吉他吗?

如果没有助手,一个吉他制作家的制作生涯也许会制作500部或600部,或者多的可以有800部。我爷爷也会制作齐特琴,维亚纳风格吉他,小提琴和中提琴。他不为他的乐器编号,但我知道他一定有150200部古典吉他。我父亲则会记录编号,他从500开始,一支做到了1150

可以告诉我们更多关于你的制作过程吗?

首先我们会为1015部乐器选择木材,然后我们制作琴身、上漆。上漆会耗费很多时间,所以有时候我不一定会在同一年为这些乐器上漆,有时候会在琴身装好后两年才完成上漆。所以有的乐器在开始卖的时候,里面的标签可能会是三年前的。

你之前为我展示的朱利安·布里姆的吉他是其中一个例子吗?

朱利安的这个是一个测试型号,我也有制作另外一个。吉他完成制作后第一时间,我就向他展示,去看看它有哪些好的,哪些不好的。用于测试的型号我都不会卖的,我自己会把它保存很长一段时间,去看看它会发生什么变化。它的面板是否稳定?琴颈和背板有什么变化?在一个试验里面,一部吉他至少得观察56年。一项试验需要很长时间。有的人认为做一项试验只是一阵子的功夫,测试完了就说:“可以了,这个型号非常好。”然后每年都制作它。往往这个时候,你完全掌控不了这部乐器。

所以你会收藏一些你自己的测试型号?

是的,但有些已经过了测试期限的我会卖掉。例如1978年的第12号,我确定这个结构是非常好之后,我就把它卖了。我只有确定它的品质是非常好的我才会卖,我才会在标签上写上我的名字,并和演奏者说:“这就是我制作的吉他。”

昨晚你提到你收藏了你父亲和爷爷的吉他,这意味着你能拿他们做个对比,这听起来是非常好的资源。

我可以看到我父亲和爷爷所制作的吉他的发展过程。对我而言看到他们的结构有那么一点点变化也是相当有趣的事情。

你会制作不同的弦长和琴身尺寸吗?

会的,如果演奏者的手指比较长,那他就需要更大的尺寸,反之则需要小的。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,制作的乐器也会有所不同。但是在作出改变的时候并不可以牺牲吉他的声音质量。我自己的标准型号是650mm的塞戈维亚型号,但我也会制作630mm660mm的。一部乐器往往需要多方面的协调,我经常和演奏者说同样的事情,怎样才易于演奏,琴弦的高度如何,等等。从材料的选择开始,就要考虑各种协调。你必须找出能完美搭配的面板与背板(这建立在大量实验的基础上,并且在选择木材之前就要思考这个问题)。越好的搭配,在完成上漆后表现出来的效果就越好。

对我来说声音的线条是非常重要的。即使是一些非常好的吉他演奏家也不一定能听出清晰的线条,听不出当中的区别。我很高兴能和给我灵感的人一起工作,比如朱利安·布里姆和罗梅罗家族。我也会提高它的使用寿命,这是我们家族必须坚持的一个传统,即使是1915年或1920年制作的乐器,现在还是可以毫无问题地演奏。

你是否明确你所追求的是怎样的声音呢?

这是一个会不断改变的东西。如果一个演奏家不是非常地确定他喜欢什么,这也许是最好的。如果综合来说我觉得最好的就是塞戈维亚型号。

它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里面的1937年豪瑟吉他相似吗?

有一点点不同,不完全一样。

你有发觉小琴身的乐器的声音会更小吗?或者更好?

这只是吉他演奏者这么认为。其实小尺寸的吉他可以拥有和大的一样的声音。甚至在小吉他上的高音弦会有更出色的表现。最好就是根据实际情况去协调,要清楚每一个人到底适合用大的还是用小的。

琴身的深度也是非常重要的。我们需要知道琴身的深浅会带来怎样的效果,如果要解释这个,需要花费很长很长时间,最好的还是根据实际情况协调。

我们已经谈论过你理想中的吉他,但我还是想知道在你日常制作中的好吉他是怎样的?你有没有想制作的乐器?

我经常想寻找一种新的东西,但不丢失200多年甚至更久的传统。很多时候你弹奏出一个不清晰的音,或在这件乐器上的表现并不是很好,比如说,CC#,有的希望有一个均衡的指板。我的理想是制作出一部每一个音都表现完美的吉他。

有时我会制作出一部我自己非常满意的吉他,但很难再有第二部同样好的。要知道木头都是有生命的,每一块都不尽相同。我会同时制作双胞胎吉他——同样的玫瑰木,同样的面板木材(在同一块木上切割相邻的板材),即使是这样,也很难制作两部一样的乐器。如果你有足够的经验,你可以通过你所做的获得你想要的效果。有时候在我的实验中也会获得惊喜的效果。

据我所知齐特琴在德国也很受欢迎,你也制作齐特琴吗?

有时候会,在巴伐利亚、澳大利亚和瑞士都很受欢迎。现在在美国日本也开始兴起了。我爷爷会写齐特琴的作品,而且我父亲和爷爷都有制作齐特琴。我爷爷买过一部1835年发现的齐特琴。

对古典吉他的未来,你又什么看法?

现在来说它还在一个小圈子里,但我相信有一天它会迎来复兴,再一次变得流行、我认为朱利安·布里姆和罗梅罗能在塞戈维亚之后再一次把它推向新的高峰。 

我们可以确定,古典吉他最典型的声音特点一直以来从未被丢失,而齐特琴就已经丢失了它本来的个性,现在听起来更像是大键琴或其他的小弹拨乐器。电吉他则是另外一种音乐风格的乐器,它的声音和古典吉他有很大的区别,因而对古典吉他没什么影响。

您还有没有其他东西想和美国制琴家的读者说的?或者有没有什么东西我没问到而你想给大家分享的?

嗯,我认为一个制作乐器的人必须坚持自己的路,必须制作出自己和别人都喜欢的产品。坚持自己的路,总会成功的。如果仅仅是复制别人,那他就不会到达这个高度,必须要有勇气去开创自己的路。